沈從文的醴瓷情結(jié)
李維善
我認識沈從文是從1959年1月開始的,。1959年1月我在北京,,參加為研究慶祝新中國成立10周年而興建的人民大會堂等十大建筑內(nèi)部裝飾的會議,。在那次會上,,醴陵瓷業(yè)承擔了人民大會堂,、歷史博物館,、解放軍博物館,、民族文化宮,、工人體育場等幾大建筑的日用瓷、藝術(shù)瓷的光榮任務(wù),。為了使醴陵瓷更好地貢獻給首都人民,,我決定趁在京的機會拜訪一些老專家以求指點。沈老那時在故宮工作,,他對我國陶瓷有獨特的研究,,他是湖南人,又是很有名氣的大作家,,我決定先去拜訪他,。同去的有當時湖南省陶瓷研究所的畫師唐漢初老藝人。沈是一位大名人,,我們第一次見面,,事先又沒有打招呼,不免有些唐突,。打聽了路線后,,經(jīng)過東堂子胡同到了51號就冒冒失失地進了他的家門。沈聽說我們是湖南省陶瓷研究所年輕的所長(我那時30歲)和繪瓷的老藝人,,二話沒說立即丟下了手頭的工作(當時正在伏案寫東西),,特別熱情地接待了我們。
進門后我們發(fā)現(xiàn),,沈老家靠墻的一面是四個滿滿當當?shù)臅?,柜子上疊滿了他收購的古瓷,書桌上攤滿了他的稿件,。一個文化人的氛圍呈現(xiàn)在眼前,。那天正是星期天(1月20日),說明沈老是很繁忙的,。那次見面談的家長里短全是瓷器的事,。沈老生前沒有到過醴陵,但這次談話中他問起了醴陵的釉下彩,,還談了醴陵瓷器的其他事,,似乎對醴陵瓷業(yè)有一定的感情。后來我們才知道,,原來開創(chuàng)醴陵釉下細瓷的清光緒進士,、翰林院翰林、鳳凰人熊希齡(湖南省陶瓷研究所前身——湖南瓷業(yè)公司和湖南瓷業(yè)學堂的創(chuàng)始人,,首任民國國務(wù)總理)就是他的姨父,。當說到我們這次進京是參加十大建筑內(nèi)部裝飾的會議時,他說他知道有這個會議,,因為在此之前他被邀請參加了在京文化界人士一次類似的會議,。而通知醴陵瓷業(yè)派代表參加這次會議就是他提議的,。當他聽我們介紹醴陵瓷業(yè)在會上承擔了十大建筑的日用、藝術(shù)瓷的任務(wù)時,,他顯得格外高興。一邊聽我們介紹,,一邊抽條凳子從柜頂上隨手取出明清古瓷在地上擺了一大堆(大大小小的花瓶,、盤碗和罐子等共30多件),毫無保留地讓我們?nèi)慷紟Щ靥沾裳芯克鞴ぷ髦械膮⒖?。這次倉促拜訪,,又親切敘談近兩個小時,我們無論在精神上還是物質(zhì)上都獲得巨大的收獲,。此后幾十年,,我們常有書信往來,主要是向沈老請教的事情多,,我有機會去北京開會又去看望過他幾次,,與我同伴去看望他的,除前面說的唐漢初老藝人(已故)外,,還有陶瓷研究所青年畫師肖石泉,、情報室主任賈杰民(90年代曾任陶瓷研究所所長),現(xiàn)均退休,。
1959年醴陵陶瓷研究所還承擔了北京歷史博物館陳列用的東漢科學家,、天文學家、 文學家張衡(公元78年-139年)的塑像研制,。擔任此一重要塑造任務(wù)的陶瓷研究所青年雕塑工作者羅景炘(1954年中南美專畢業(yè)),,對東漢時期士大夫階層又是朝廷命官、兩度擔任宮廷執(zhí)掌天文的太史令這樣的人應(yīng)穿戴什么衣冠,,其儀表如何表現(xiàn)頗多思量,。我想起了沈從文先生,他那時在故宮工作,,對古代服飾很有研究,,隨即向沈老寫了一封請教的信,并由羅景炘同志持我的信專程去了一趟北京,。這里順便說點插曲:還是1963年的時候,,周總理在一次會議上向當時文化部副部長齊燕銘提出,許多國家都有服裝博物館,,他說中國幾千年文明史,,就是沒有服裝史的專著。齊當即向周總理推薦,,這件事沈從文可以搞,,總理也知道沈從文的才能,當時就當機立斷說:“好,這事就請沈從文來做,,一定會做好,。”沈從文在新中國成立后一直在故宮工作,,他從此改行研究青銅器,、陶瓷器、漆器,、玉器及古代服裝等,,十多年下來,他在文物史方面幾乎成了“富甲天下”的專家了,。這次在接受周總理的囑托后,,他更是全身心傾注在古代服飾的研究上。沈從文先生前后費了18年心血(其中“文革”干擾了若干年),,一本包括400張彩色圖像,、20多萬文字說明的《中國古代服飾研究》的大型著作,終于在他八十高齡的1981年出版問世了,,在國內(nèi)外引起了強烈的反響,。這部巨著對于我國從商朝到清朝3000多年間,各朝代各階層的服裝進行了廣泛深入的研究與探索,,在世界人民面前展示了中華民族絢麗多彩的文化,,填補了我國物質(zhì)文化史上的一項空白,對沈老來說特別是完成了周總理的遺愿,,他內(nèi)心是多么高興自不待說,。
前面提到的羅景炘同志持我的信到故宮拜訪了沈從文先生,當然又得到了沈從文先生的熱情接待和指導,,不僅張衡的衣冠裝束問題得到了解決,,沈從文先生還向羅景炘提出了塑造張衡像應(yīng)注意的儀態(tài)和為人氣質(zhì)。有了這樣難得而又熱心的指導幫助,,羅景炘的創(chuàng)作活動如魚得水,,很快就順利完成了任務(wù)。古銅色的張衡塑像(1.4米高)從歷史博物館 1959 年國慶10周年開館起一直陳列在該館反映東漢時期的顯要位置上,,湖南省陶瓷研究所包括羅景炘及為完成此一塑造任務(wù)的有關(guān)人員由此為首都的歷史博物館順利展出作出了應(yīng)有的貢獻,。
沈從文對醴陵瓷業(yè)的發(fā)展,對湖南省陶瓷研究所工作上的幫助是很大的,。筆者曾在《湖南日報》(1988年10月8日),、《醴陵文學》(2000年第4期)分別發(fā)表了《憶沈從文》和《沈從文和醴陵瓷》兩篇拙文。其中介紹了沈從文先生為建議湖南省陶瓷研究所籌建“陶瓷館”(即今湖南陶瓷陳列館,,位于醴陵湖南省陶瓷研究所內(nèi)——編者注)一些具體意見的親筆信,。沈老慣用毛邊宣紙,,采用毛筆豎行,蠅頭小草,,似行云流水,,筆者無意“借信掠美”,發(fā)表這封信只是可以看到沈老對醴陵瓷業(yè)的傾心關(guān)注,。
沈從文先生原信(節(jié)選):
李所長,,前信想已收到。我這里曾為省博李昌鄂同志寫了封信,,問他省博方面領(lǐng)導同志是否還知道十多年前,故宮撥調(diào)的瓷器,,主要設(shè)想是為協(xié)助醴陵瓷生產(chǎn)的參考,,便于改進和提高在外銷上既打“經(jīng)濟仗”又打“文化仗”。若新領(lǐng)導明白后,,即一時不能調(diào)幾十件有用名瓷給研究所,,也應(yīng)為研究所特別勻出個房間,讓你們就生產(chǎn)需要臨摹個百十件樣子供參考,,最好還是能同意輪流調(diào)一部分到瓷研所去,,才不失本意。你們?nèi)粜枰?,交涉又有周折,,我可向李振軍(時任湖南省委副書記——編者注)寫封信,談?wù)勥@件事,。其次,,我還曾為收了一批外產(chǎn)日用刻玻璃,有極好的,,不知是否還保存在省博,,或是展覽館庫房中,當時用意是“洋為中用”,,搞玻璃不能不學外來物,。與其凍結(jié)在庫房中,不如也撥給瓷研所,,為改進醴陵日用玻璃參考,。僅僅這個外來的不夠,還可設(shè)法搞百十件各省的,,歷博也有不少,。新出土的唐宋元明金石器盤、碗,、壺,、罐造像,,并已畫出的圖樣,就可兩結(jié)合,,搞出嶄新造型和花紙新的生產(chǎn),,在世界上也是會得到藝術(shù)上的成功。
(本文原載于《湖南省陶瓷研究所史料》)